朽

       今晚，她跟别人吵架，吵到打字都出错，恨不得直接发语音怼死对方。表面上起因是对方挑事，但实际，她知道，最近自己的压力太大了，不只是生活，还有感情。

       她的那个亲爱的人丢了，至此，世间再无这般懂她之人。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讨论争辩所有问题，毒舌到自己都觉得过分而对方不会放在心上，去唱K能唱出对方点的所有歌，能猜到对方大多数想法，大多数喜欢的东西都相同，结伴去旧书摊合买几本书，想睡一张床的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很奇怪，有些人，你不管自己活了多久，只要他出现或者消失，你就是知道她是特殊的，此生只此一个的。

       她们的相识并不美好，都不是对方会去主动结交的人，甚至可以说是最为讨厌的类型也不为过。但就是这么不冷不热的处了几天，对方一直缠着她，用本人的话就是：鬼知道为什么当时那么想跟你做朋友，缘分吧。两个人关系好起来之后开始做同桌，吵了一个月，恨不得再也不见对方，可却成为了这样好的朋友。

       那是她的闺蜜，这辈子最好的朋友，她为了自己的理想走了，出家。

       走的特别干脆，干脆到所有人都很清楚她的态度，干脆到她爹妈报警寻人。

       她说她不彻底遁入佛门，从此青灯古佛，心便算不上是坚定。每个人对未来的轨迹都有明确的方向，只是她的，不同寻常人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她们两个人还都是学生，异地的学校，都离家远，分别跨越大半个中国。两个人都不喜欢手机，写信，明信片，微信上都是彼此分享的图片，拍的照片，写的毛笔字，每条信息的间隔时间都不少于3个小时，多至一个星期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她们打电话，她喜欢做个日夜颠倒的夜猫子，而她呢，周末会去寺庙修行住宿，周一早上八点不到等一个小时的公交回学校。闺蜜特别喜欢在等公交时打电话，一般半小时，直到上了车听不清对方讲什么为止。而她呢？刚睡下没有几个小时被电话吵醒，爬下床披件衣服就到楼道里跟人聊天，怕吵醒舍友，也没有丝毫起床气。

       出家这事，两人合计了三年左右，先是被说服，再想着怎么跟父母摊牌，组织措辞。可她终究还是懂她的，她太纠结，太心软。怕她跟她父母讲能找到她的信息，便是一点也不透露具体安排和行踪，她终究是对的。知道的越少，越是件好事，这一点，彼此都懂。这样便没了任何泄密的口子了。

       这个假期，闺蜜就在家呆了十天，跟父母讲是要考研，实际自己搬到寺庙去住。这十天，跟她见了两次，算是告别吧，拖泥带水，毫不干脆，还是因为舍不得。最后一面，彼此拥抱，亲吻脸颊，转身离去。她回家的时候一直在路上哭，却有想笑。闺蜜最后的表情，是笑的，这笑的，真他妈戳人心窝子。

       她们彼此都知道这路有多难，她实在不忍心，可是对方都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，父母，朋友，她都不要了。连她，也不要了。可此时，她还只会傻傻的担心，没有意识到，自己和对方，这一转身，便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。

       她不爱说话，不代表不会说，不代表没想法。她一直觉得，闺蜜是她们中最不被时间带着跑的一个。她喜欢的，过了这么多年都没变，七年，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个人坚持七年，人这一生又有几个七年。即使所有人都喜欢用“成长”来定义她们的少年到青年，夸赞她们两个从小就听话，懂事，现在更是变得成熟稳重，但她知道，她的心和七年前没什么区别。可能时间磨去了刚认识时最直观的印象，但最核心的东西从来没有变过。她的世界是混沌的、懵懂的、坦率的，有些尖锐，却很容易读懂。这世上，没有几个人可以面对内心直至此种境地。

       失踪后，寻人启事挂到网上，她给她父母打了无数个电话安慰、理解、提供线索，跟所有知情的人沟通，让她们保密，帮她跟很多人解释。可闺蜜寄了一箱子东西，包括一些证件、手机、零碎摆件饰品之外，再无消息。这一个月，她抽了比平时多两倍的烟，电话费上百，自己考研的书也搁置了一阵，无心复习。可她不怪她，她想着，能帮上一点便是一点了，哪里计较的了那么多。每次想到她，心里都是又酸又涩，又觉得她苦，不孝，又庆幸她能走上自己想要的路。怨她不跟父母联系，怨她不给自己报个平安，也愿她一切都好，平安无事。

       她父母只是觉得自己听话的女儿突然着了魔，是被骗了，全然不顾之前三年的旁敲侧击，也没有注意到闺蜜已经吃素两年了。每次打电话都说她考虑的周全，懂事，根本想不起自己女儿之前一直是这么想的。人的欲望是无穷的，会不停地想要更多。刚开始人失踪，没有一点消息，就说只要人平安，一切都好不强求。后来，闺蜜打了电话报平安，又想着劝她回去接着上学，至少把本科学业完成，或者去读佛学院都好。见了面，说的是让闺蜜回去该上学上学，该成家成家，该找工作找工作，信佛就可以了呗，在家供个佛像就好。

       她觉得可笑到极致，如果只是为了信仰，用得着搞出这么大阵仗吗？父母终究还是不会去试着理解闺蜜到底怎么想的，甚至亲口说，这个女儿一直是他们听话的孩子，亲戚里面有多么羡慕她考了大学，现在这样，让他们丢面子。这次见面谈判，闺蜜要是不同意回去，以后便再没有这个女儿了。在她看来，闺蜜是不会回来的，而她的父母，终究理解不了。但不同于之前的是，她没有那么心疼闺蜜父母了。

       走了一个月后，闺蜜联系了父母，跟他们见了面，借父母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。她接到电话的一刹那，心里突然空了一下，一块石头卸下，也觉得少了些什么。她跟她讲，她寄过来的东西她又寄给了她父母，被闺蜜嗔怪说是叛徒。她承认，这是一种叛变行为。但遵守承诺，为义。东西给父母以安慰他们，是仁。仁义难全。其实说这么多，也只是为了让她自己心里好受一点而已。闺蜜没有太怪她。但她也跟她讲，她扣下了她藏好的想要她保留的东西，闺蜜也说，这世上最懂我的终究还是你。最后，闺蜜说：我近期不会联系你了，可能半年，一年，五年，十年。但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出家，生生世世，轮回不息。只要有缘，便是一定会再相见。通话终了，她放声痛哭，宿舍没人，也是好事。

       在这电话挂断的时刻，刹那间意识到至此，世间再无这般知己如此，人生最好的年华付出最多的心血交到的最好的朋友，没有了。纵前路难寻，光明不负，此生只愿你能安好，我们共赏同一轮日月，看同一片星辰。即使此生不再见，无权惦念，迟一点，天上见。

       人的一生，是一个人的旅行。有人来，有人走，有得到，有失去。她失去了爱人的能力，失去了此生最好知己，看看接下来，还会失去什么。